习近平总书记高度关注乡村孩子的饮食健康，多次嘱咐“让孩子们吃得营养健康”。六月，雨季初登，审计署某特派办实施了J省农村义务教育学生营养改善计划专项资金审计。李山、杨小萌与地方审计机关的同志一道，负责延伸C县。他们紧紧围绕食品安全红线，走街串巷、深入调查学生饮食供给全链条，揭示了一系列食品安全问题，而其中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某企业违规经营，严重影响学生饮食安全的问题。审计指出问题后，当地多名领导干部受到严肃问责处理。

“指鼠为鸭”，“新词”指路

2023年6月的某日，一些自媒体平台播出一段“学生食堂吃出疑似老鼠头”的视频，在网络上广泛传播。两日后，涉事学校官方微博发布情况通报，称确认“异物”为鸭脖，属于正常食物。同日，某电视台发布采访当地市场监管部门领导人员的视频，该领导称这个异物就是鸭脖。一时间，全网舆情沸腾，全民质疑声讨，“指鼠为鸭”这一新词汇应时而生。此后，为平息众怒和查清真相，该省派出联合调查组对该事件开展联合调查，最终判定异物为“老鼠类啮齿动物的头部”。国务院食品安全委员会办公室约谈该市人民政府主要负责人，在相关涉事方受到严肃问责处理后，“鼠头鸭脖”事件才渐渐平息。

彼时，李山正带队延伸审计C县学生饮食健康实施情况。“鼠头鸭脖”事件发生后，李山迅速组织审计组成员深入分析研究，认为该事件凸显了社会公众高度重视校园食品安全，暴露出当地食品安全属地管理责任弱化、主管部门行业监督管理责任落而不实、涉事学校主体责任悬空等一系列制度设计层面和执行层面的问题，这些问题在学生人数众多的C县也极有可能存在，在此次审计中应重点关注。

初赴企业，“牌匾”生疑

这天，天刚蒙蒙亮，李山和杨小萌就出发前往老曹食材厂。这个厂成立于C县实施免费供应学生食品的那一年，一直独家供应G镇30余所中小学校数万名学生的食材，食材销量大且收益颇丰，李山将其作为重点关注对象。G镇虽然距县城仅有百余里地，但和县城之间仅有一条不足六米宽且年久失修的老路连接，路况极差。师傅开着车龄20年的老吉普行驶了近3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老吉普跨过大门，一直驶入老曹食材厂。透过车窗，可以看见成片的简易厂房整齐地排列在偌大的空地上，但听不到机器运转的轰鸣声，也没有熙熙攘攘的劳动景象。地上落叶、灰尘随处可寻，显得有些冷清。车子在一座相对气派的二层办公楼前停下。刚下车，眼尖的杨小萌一眼就望见一块“县政协委员工作室”的牌匾高高悬挂在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楹上，醒目又另类。

“工作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碰到有人悬挂这种‘政治职务’类牌匾，真是有些另类呀！”杨小萌内心觉得好笑，但职业习惯让她心里犯嘀咕：“悬挂这种牌匾的意义在哪里？是为了彰显身份，还是为了生意更好做？这老曹食材厂会不会利用政协委员的身份谋取私利？他会不会是教育局某个官员的亲戚？”

索要资料，老曹设阻

“老曹，老曹食材厂的实控人，C县政协委员，2023年入选全国农村创业优秀带头人典型案例······”初见老曹，简单寒暄后，教育局的同志就迫不及待地介绍起老曹的光辉事迹。与教育局人员介绍时的热情似火相比，老曹显得很冷淡。说话时，他还一直抱着水烟筒，吞云吐雾，呛人的草烟味熏满了整间屋子。

李山和杨小萌强忍着刺鼻的烟味，跟老曹说明了来意，要求提供资料。老曹打电话叫来了食材厂经理老武，让他去找点资料。没过一会儿，老武抱来了3盒档案，但没有直接交给李山和杨小萌，而是先给老曹审阅。老曹接过资料，一手抚着水烟筒，一手打开档案盒，拿出文件一份一份“认真”地审核起来。

李山耐着性子，静静地看着他表演。3盒资料，老曹审核了近20分钟，看样子也没打算全部给审计人员，仅抽出几份合同递给李山。李山没有接，要求看全部资料，他才不情不愿地将3盒档案递给了李山。打开资料，李山发现老曹审核了近20分钟的档案仅有几份合同和零零散散的泛黄纸张，上面歪歪扭扭地记了一些零星生产内容，并没什么重要价值。

李山合上档案盒，望向老曹：“曹总审核得真够仔细呀，除这些资料外，麻烦提供一下财务资料以及食材采购、运输等业务资料。”老曹一口回绝：“没有！我们食材厂只是个小厂，没有专门的财务人员，只是聘请了一个记账员，没有专门的账套。采购食材，我也是自己开农用车从农贸市场零星采买的，不会签什么合同，付的都是现金。”

“那把记账员请过来吧，我们找他聊一聊。”李山说道。“他这几天不在镇里。”老曹说着便又新点了一根烟，插入水烟筒中，再次吞云吐雾起来。见李山脸色转阴，教育局的同志赶紧将老曹叫到外面，偷偷交谈起来。

参观厂房，劣迹初现

老曹回到办公室后，态度有些许缓和，表示已经通知记账人员过来了。李山提出去厂房转一圈，参观一下食材加工车间。这回老曹倒是没有拒绝，很爽快地带着去了厂区。厂房中，各种生产机器设备一应俱全，铺设干净整洁。

“曹总，最近一个月都没开机了吧？”李山停在传输带旁，只见传输带干净得没有一丝食材加工后的残留物。“我们生产的食材比较干燥，储存期长，每个季度生产一次，就能达到供应量了，不用每天都开机。”老曹说。“厂房的卫生工作很到位呀，一个季度不开机，设备上连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连清洗最不方便的液体传输带，都不带一丝汁液残留。”李山顺着他的话“夸赞”起来。“那当然了，这食材是专供学校的，必须保证百分之百干净。厂区每天都要做保洁，确保每台机器一尘不染。”老曹慷慨激昂，夸夸其谈。李山竖起了大拇指说道：“不愧是政协委员，很有责任担当，再带我们看看食材存储地。”

老曹带着几人走进一间活动板房，十余个装满食材的蛇皮袋堆放在仅铺了一张塑料布的地面上。“曹总，怎么不买几个货架来放食材？这样堆在地上很不卫生，而且容易发霉。”李山问道。“这袋子是真空包装，灰尘进不来，而且食材是干的，这厂房也挺干燥，不会生霉的。”老曹对答自如。杨小萌俯身查看了食材包装，袋子很新，但仔细一看，生产日期是半年前，已临近标注为6个月的保质期，于是拍了几张照片取证。

狭路相逢，步步紧逼

走出食材库房，老曹一改先前的冷漠，笑容可掬地说道：“几位领导辛苦了，请回办公室喝点茶，中午一起吃个饭。”李山打断了老曹：“不急，再带我们看看原料库房。”老曹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个······”李山微微一笑说：“怎么，不方便吗？”老曹有些着急了，答道：“李处，实话跟您说吧，我们厂好久没生产食材了，原料已经用完了，没必要再去看了吧。”李山微笑着说：“没有了食材，可以看看库房嘛。”“嗯，那好吧，我通知库管员来开门。”老曹见拗不过，只好出门打电话去了。过了十余分钟，老曹没有回来，武经理过来说库管员没在厂里，回老家去了，要不从窗子外面看一下或等明天再来看。

李山和杨小萌绕到库房外，把脸贴在厚厚的反光玻璃上，瞪大眼睛，隐隐约约看到里面堆着一些东西。“走，进去看看。”李山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杨小萌，两人绕回正门，只见一把生锈的铁锁锁住了房门。李山回头望向武经理，问道：“库管员真不在吗？”武经理眼神躲闪，回答道：“真的不在，厂里半年没开机，他早回农村务农了，我们已经通知他，让他明天一早赶到。”李山想了想，脸色严肃地说：“这样吧，你们到镇上找个开锁匠来，实在不行就找把锤子来，把锁砸开。”

见李山坚持，武经理急忙跑出去请示老曹，教育局的同志也跟着出去了。不一会儿，武经理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串钥匙，喘着粗气道：“我刚去库管员的寝室翻了一下，找到了钥匙，这就给开门。”

打开库房，图穷匕见

打开库房，一股枯燥的烟尘味扑面而来，一袋袋像化肥一样的蛇皮袋堆积如山。走近一看，全是食材原料。仔细查看包装，袋子上的生产日期竟然是两年前。“这些食材是同一批进货的吗？”李山问道。武经理翻看了几个袋子答：“是的，都是去年10月左右买的，不过种类不一样，一种是国内某省产的，还有两种是从东南亚国家进口的。”“小萌，把食材袋数一下，计算一下数量和总重量。”李山安排杨小萌清点食材袋。

杨小萌数完后，一共有200袋，每袋50千克，共10吨。种类确实有3种，分别来自某省和东南亚某国。“武经理，麻烦把这3种原料各打开一袋。”李山指了指食材袋。武经理急忙阻止：“领导，这个可不能打开！如果开了，这原料就变潮了，没法再用。”李山和杨小萌同时瞪大眼睛，说：“都过期1年多了，还能用？”“这包装袋上的日期虽然过期了，但里面的原料还是好的。”武经理辩解。

李山斩钉截铁，不留一丝退路地说：“别找借口，快打开，不然我们只能请市场监管所的同志过来了。”打开包装，一股刺鼻的硫磺味扑面而来，李山和杨小萌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用手抓了原料放在手里一看，原料中间夹杂着黑色颗粒，白色粉末沾满了双手，但食材仅是微微泛黄。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你们就给学生吃这种原料做的东西吗？”李山语气变冷，双手捧着原料拿到武经理面前。武经理脸色变红，却还振振有词：“领导，你们身居高位，哪里知道这生产上的小事，食材就是要用劣质原料来做，好原料黏性不足。”“李处，武经理说得对，好原料确实做不出好食材。”教育局的同志也帮忙解释。李山冷笑道：“这么说，我确实是孤陋寡闻了。那麻烦两位把这说法写下来，签字按个手印，然后咱们一起去找质检部门求证，如何？”两人慌忙摆手说道：“这只是一种传统技法，不足为据。”

“难怪你们要用干食材，这样不容易看出来是用劣质过期食材做的，你们的良心不痛吗？”心地善良的杨小萌都快气哭了。这些商家黑心如此，教育局失职如此，学生的饮食健康实在堪忧。接下来的几个月，她再也没吃过这种食材。

李山把每袋食材各装了一小袋，编上号码、种类，让武经理签字后拍照取证。回到老曹办公室，记账员也来了，李山让他梳理食材和食材采购、销售、运输、用电、付款等详细资料，并要求提供进口食材的报关单、合格证等资料。

回到C县，杨小萌马不停蹄地将样本送往省城检测。李山和其他审计人员到工商局核查对老曹食材厂的日常监管记录。调查发现，老曹食材厂果然有“前科”，因采购重金属超标的食材原料被市场监管部门立案查处，但仅罚款2万元。

样本不足，巧设棋局

样本送到质检中心，被告知样本量不足，至少需要1公斤才能检测。

接到杨小萌的电话，李山叹气连连，懊悔经验不足。后悔之余，只能想办法重新取样，但又担心引起对方怀疑。对方如果知晓是因为样本不足无法检测，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审计人员再次获取样本。

思索良久，李山重新拨通了教育局同志的电话，请他转告老曹食材厂，这批食材务必保证不流入学校和老百姓餐桌上，但考虑不浪费，可以卖给养殖户当饲料，过两天审计人员会再次实地核查整改情况。

三日之后，李山和杨小萌再次到老曹食材厂，此时仓库中空空如也，说是被拉走卖给养猪农户当饲料去了。李山会心一笑，表扬企业整改很及时，而后提出要到农户家查看是否真的用于猪饲料。

正值J省雨季，瓢泼大雨说来就来。在武经理的带领下，李山和杨小萌冒雨出发，坐着老吉普车沿着山路开了近1个小时，来到农户家，进到臭气熏天的猪圈房中，发现农户正在粉碎食材，已处理了一大半。李山惊出一身冷汗，要是再晚来几天，这些食材就全变成饲料，差点就弄巧成拙了。

资料奇缺，精算取证

李山和杨小萌将3种食材各取了3公斤重新送检。等待检测结果的同时，他们对老曹食材厂近5年的营业状况进行核实。由于合同、凭证、运输记录、生产台账、销售台账等基础资料都没有，两人只能以“逻辑推理+精密计算+谈话求证”的方式进行取证。先让G镇30余所学校统计近5年的食材采购量，依据银行流水估算销往市场食材量，盘清库存食材量，由此计算出5年来老曹食材厂的“总产量”。再依据“总产量”和单位食材原料用量，逆向推算出食材原料总需求量。接着依据付款记录、取现凭证，通过谈话查清近5年食材原料的真实采购数量，比对两者后发现食材原料的真实采购量仅为总需求量的十分之一，结合用电数据，推断老曹食材厂未足额生产食材。

在数据面前，强硬的老曹再也无法保持高傲，老实交代了老曹食材厂这些年来不生产食材，而是购买其他企业的产品换装成自己厂的包装再卖给学校从中赚取差价的违法事实，但其对使用过期劣质食材原料的事仍然狡辩，声称购进食材时尚未过期，及时使用了一部分，剩余的都堆在库房未使用。对此，李山和杨小萌依据电费缴纳记录驳斥了老曹的谎言，最终他不得不承认使用过期食材原料生产劣质食材供应学校的事实。

水落石出，正风肃纪

一周后，检测报告出来了，食材原料果然有问题。审计人员深入核实发现，由于之前的违法行为处罚太轻，老曹食材厂不仅没有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违规生产经营，严重影响学生饮食安全。最终，该问题以典型案例纳入审计报告上报党中央后获得多位中央领导同志的重要批示。J省纪检监察机关提级办理，对C县县长、副县长，教育局、工商局多名领导干部进行追责问责；老曹食材厂被市场监管部门立案调查，吊销营业执照，并处以近百万元的罚款。同时在全省范围内开展了校园食品安全大清查，查处了一大批食品安全违法问题，有力保障了广大师生的饮食安全。

案例总结

重点民生资金审计是国家审计的重要内容之一，是审计维护人民切身利益，增强群众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的重要手段，每年的审计结果公告均获得社会广泛关注。民生资金审计项目往往资金体量大、涉及地域广、涉及人数多、项目分散、实施难度大，要想查出有分量的问题并不容易，需要从审计重点的把握、延伸对象的选择、项目执行的推进、审计问题的发现、审计结果的形成直至审计整改的跟进全流程进行深度研究、创新审计方式方法。回顾本案例的审计实施过程，主要有以下几点经验：

一是坚持为民而审的审计情怀，紧紧围绕人民群众最关心的问题确立审计重点。本案例在审计方案编制阶段，通过历年民生审计项目结果公告整理、国家教育政策梳理、网络信息搜集、教育系统专家走访、教育行政部门座谈、实地延伸学校、与学生及家长交流等多种方式，倾听本次审计项目所涉及的内容中人民群众最关心的问题，经过分析研判后最终确立了将校园饮食安全作为审计重点内容，并将其编入审计方案。

二是关注时事热点，分析其背后隐藏的制度层面和执行层面普遍存在的问题，并以此为参照关联分析审计项目中可能存在的同类型问题。本案例对问题查核方向的准确把握，源于对时事热点的适时关注。“鼠头鸭脖”事件发生后，审计人员迅速关注，深入分析其背后折射出的校园食品安全存在的监督缺位、责任悬空等制度层面和执行层面的普遍性问题，并作出了C县饮食健康项目中极有可能存在同样问题的初步判断，由此确定此次校园食品安全问题的查核方向及重点应放在食材供货商而非各学校。

三是善于关注细节、从细节中寻找线索。本案例较好地诠释了“小事成就大事，细节成就完善”的道理。初到企业，杨小萌望见办公室门楹悬挂“政协委员工作室”牌匾这一细节后，审计的职业敏感让她不断在心中盘算分析，从细节中推测这块小小的牌匾背后可能存在的各种问题线索，而在后期的查处过程中确实也证实了老曹背后的关键人物（不在本案例中描述）起到的作用。

四是要敢于斗争，善于斗争。本案例中，面对老曹态度冷漠、编造谎言、空说大话、拉教育局同志为其说话等各种障碍，审计人员据理力争，态度明确，一查到底。当发现样本不足无法检测后巧施妙计，有惊无险地从农户猪圈房中再次取得样本，都说明了审计工作中“敢于斗争、善于斗争”的重要性。

五是要深入一线获取审计证据。在审计过程中，面对C县学生饮食健康项目资金散、涉及学生多、实施模式多种多样、食材采购乡镇自定等特点，审计人员每日早出晚归，深入乡村、走进食堂库房、走访供应商、与学生同用餐，并围绕计划安排、资金拨付使用、食品安全监管、学校食材采购各环节深入核实，获得了第一手证据，为后续审计问题的发现提供了重要依据。面对资料奇缺，采取“逻辑推理+精密计算+谈话求证”的取证方式，最终查实了老曹食材厂外购食材换包装非法赚差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