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我在盐池工作过30多年,对盐池的风和水怀有难舍的情怀。
盐池人常说: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这毫不夸张,我对此深有体会。既有美滋滋的享受,也有疼痛难忍的酸楚。每当春天来临,大地回春,和煦的春风刮绿了草原,小草一天天笑着冒出了温床,树叶悄悄努出了嫩芽。谁能说春天的风不好?当地谚语“正月二十五,南风刮起土,荞麦压折股。”就是在夸风。可就在人们盼望春天快快来临之际,猛打猛的就会来一场昏天动地的大黄风,刮的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刚出土的麦苗被压埋,灌溉用的支、毛渠被沙填平。严重时黑风伴着黄沙刮丢了羊群,刮死过老人和儿童。我在马儿庄公社李记坝村下乡时,一夜黄风把五保户老奶奶家的门窗用沙子掩埋了大半截,不是扒沙及时,会把老人捂死在屋里。
每当夏天人们汗流浃背、弯腰低头、灰头土脸的收割麦子时,如果有股凉风吹着,那是多么的惬意。可是1959年夏天的一个下午,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突然间晴天霹雳下起了倾盆大雨,两个多小时就下了80多毫米。侯家河区政府所在地遭洪水袭击,半人深的洪水冲倒了房屋,淹没了庄稼,丢了不少猪和羊。人们眼瞅着老黄牛被洪水从上坡上无情的冲向深沟,听着惨痛的哀嚎声,可谁人敢去救它呀!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风刮的凉意诱人,不少外地住家的老人都会返回盐池住上一段时间。一是为了吃家乡的茶饭,二是为了避暑。盐池的天气不算太热,又没有蚊虫叮咬。我家属在五堡生产队插队的那些年份,饲养过十几只滩羊,每年为准备冬季饲草着急发愁。这时,如果夜里刮一场落叶秋风,天不亮与妻子、儿女拉上架子,到林带里扫满树叶拉回家,羊饲料便有了着落。庄稼上了场打碾的时候,人们都盼着能刮一股不大不小的正风(因为邪风容易转向)好扬场。这时候,人们从内心感谢风给人类带来的诸多好处!可是到了冬天,刺骨的寒风又使我一次次的悲痛难忍。那是文化大革命,全国“一片红”大兴夺权之风的年代,我被下放到王乐井公社工作。从县城到王乐井公社50华里路程中间要翻越石山子一道长坂坡,那十几里上坡路我每年都要翻爬五六十次。不刮风的时候,就推着自行车上坡;刮东风的时候顺风骑车可达到半坡,然后再推上几里路到达山顶;到了冬天,几乎每次上坡遇到西北风(也就是顶头风)。刺骨的寒风吹在我脸上像针扎般疼,眼睛根本睁不开。推车上大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喘气,走几十米就停下来缓缓劲再继续向上爬。曾经不止一次的在半坡上暗自流下伤心的泪水。心里直骂老天爷太不公。一场文化大革命,把我家属从城里赶往农村,把我从县城下放到公社不说,每遇节假日回趟家还净遇顶头风。命怎么这样苦啊!有时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曾想过返回头顺坡骑下去,回家住上一天,等改日有了东风再去公社上班。可转念一想,为了工作,为了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再苦再累也不能打退堂鼓啊!心情平静了,劲又来了,翻起身继续推车向上攀爬,熬过这段路程就是大下坡,可以顺坡滑行到公社,开始一天的工作。
说罢风再说水。盐池县属于干旱荒漠地带,典型的内陆气候,降水量年仅200毫米,县境内没有像样的河流,只有一些沟泉水可供打坝蓄栏自流灌溉。从北向南,有柳杨堡沟、红山沟、毛头梁沟、郝记台沟、坊山马坊沟、甘记畔沟、李记大湾沟等。人们盼水心切,给不少村庄起了好听的名字。什么“侯家河、二道湖、王乐井”等等。其实,这些地方也仅有一股细细的涓流和不大不小的水井,根本称不上“河”,形不成“湖”。在连旱十年,生态遭受垦荒、滥牧之苦的那些年代,沙化严重的地方水泉不再出水,房屋被沙掩埋,不少人家背井离乡几次搬家。
但也有极少的世外桃源。1959年,我和邮递员梁责力一块到甜果水去。从候家河公社向南走几十里路,过了杨成沟,翻过一座山梁,眼前忽然一亮。啊,难见的一片绿色!顺坡走下去,有一座圆圆的小山圪垯。在向西的山弯子里,流淌着一股清澈透亮的泉水。水壕边生长着不多几棵老垂柳。地上是绿油油的青草,偶尔冒出几株山花。顺着水壕向前走不远,住着一户人家,房屋坐东向西,大门前一片树林。只见公鸡在林里追逐觅食。一条黄狗懒洋洋的卧在院门口。我们走了20多公里山路,又渴又累,便急匆匆的奔向这户人家,想找口水喝。谁知原来睡着的黄狗,一蹿多高直接奔向我们。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穿红衣绿裤、个头不高的姑娘。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眉毛,秀直的鼻梁下一个樱桃小口,唇儿红红的,大约十六、十七岁。她用手一指狂奔的黄狗,那狗马上停住了吠叫,顺从的卧在姑娘脚下。我们这才放心的走向院内。待说明了来意,姑娘抿嘴一笑,说家里有开水,请进家里去喝。进了屋姑娘热情地招呼我们坐在炕沿边,倒了两碗热开水递过来。那水甜滋滋的,在县城和侯记河尽是咸水,从来没喝过这么甜的水。我们问这水是哪儿驮来的?姑娘笑着回答:“出门就是。”在此地一锹下去就可以挖出甜水,吃水根本不用发愁。到后来红井子公社从这附近打了带子井,抽水压管道输送到南部几个大队供人畜饮用。这个小山庄之所以能保持原来的生态环境,主要是只有一户人家,没有开荒,没有放羊,所以住家周围绿葱葱,见不到一点黄沙,而且地下水又浅又甜,真是太难得了。
接着说盐池人都知道的“阎王砭和煮人锅”。红井子乡的南部山大沟深,我60年代曾在那里工作过半年。一道大漫坡,由北向南走十几里,过了西梁西湾就看见苏记堡子和甘记畔。从甘记畔大队部到堡头、麻记畔生产队必过的一道深沟,这条沟平时没有水,下了雨发洪水非常大。在大队部不远处就是有名的“煮人锅”。它地处深沟沟底,常年不断水,锅底是二十几公尺大小的一个水塘,像面镜子摆在黑沉沉的沟底,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波纹。甘记畔村的社员从这里取水挑回家中。那么为什么又叫“煮人锅”呢?原来沟对面是立邦立底的红石头崖。山里人为了走捷路,用洋镐费了很大劲才掏开了一个刚能走一个人的羊肠小道。顺着弯曲小道向上爬,当中还有几个脚印坑可以踩着攀崖。这时眼睛只能向上瞅,不敢向下看,下面就是深深的煮人锅,摔下去命就没了。好不容易爬上三米多高的石坎子,又要横着侧身过好似虎口一样的壕,只有几十厘米宽,一米来高,侧着身,低着头小步往前挪,挪个十几步就能顺着小道慢慢爬上坡顶。这就是有名的“阎王砭”。胆小的人或者身体不好的老人,就不敢走这条捷路的。只好顺着沟底找缓些的坡爬上去,需要绕道多走十几里路。
说完了沟,再说“湖”和“海”。哈巴湖在盐池十分有名。我在王乐井公社工作期间,曾多次去过。直到调至银川工作多年,还常想去的地方仍然是这个湖和南海子那个“海”。之所以想去,不仅那里风景优美,更主要的是我曾在哪里洒下辛勤劳动的汗水。盐池遭遇十年大旱的那些时候,我和公社书记董侠、县革委会主任苏克(在王乐井公社蹲点)坐着手扶拖拉机每次到南海子探查。发现那里地下水浅,没有人烟,十分荒凉,适合植树造林,建林场,把这块宝地保护下来,不要遭到人为的破坏,造福后人。于是决定在此地建公社林场,抽调西沟生产队队长李生周当场长。经
过几年工夫,黄沙覆盖的荒漠变成了一块绿洲。南海子周围十几里宽,南面一道坡,东面是野狐岭,可望见双羊城,西面是浩瀚的哈巴湖(县上在50年代就办了林场),封闭管理的相当好。不论刮多大的风,进到林海里只听风声响,不见黄沙扬。原来的涓涓细流逐渐积累成一座天然湖泊,五颜六色的林海伴着水面如镜的蓝色湖泊呈现出一道独特的风景。南海子经过治理之后,如果躺在绒绒的草地上,看着白云在头顶飘浮,鲤鱼在海子里跳跃,野兔在林海里撒欢,鸟儿在空中飞翔,任你随意去想。它是多么美好的一座天然乐园。有兴趣的话,你在海子周围转转,拨开脚下青草,蘑菇随处可见,苦苦菜绽开笑脸,沙葱摇曳着腰肢,地木耳雨后突飞猛长,好一副人间仙境。不用设宴招待已经陶醉。陶醉于绿色的春意和金色的秋韵,陶醉于撒满种子的憧憬和累累果实的丰硕之中。
说完沟、湖、海,还有一段百年不遇的稀奇古怪事得说一说。那就是“四儿滩”。四儿滩在城郊乡佟记圈大队,离县城十几里路。它的西边是高窑子山,一条南北走向的分水岭;它的东边则是有名的盐池花马池。地形低洼,排水不畅,平时就留着一些盐碱水。干旱了,地面呈现一片白色,下了大雨,西边山上的洪水流下来则形成一眼望不到边的湖。奇怪的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一个春天,并未下大雨,四儿滩突然变成了浩瀚的“大海子”,原来的碱滩涌满了水不说,还涌到了周围较高的一些漫坡地。县上领导反映到区上,区上有关部门派专家下来考察,经电视台报道,轰动了全区。不少单位都组织干部前去欣赏这一百年未见的奇景。我在审计厅工作,陪厅长邓炎辉前去看过。周围的老百姓齐声说道:“这是百年难遇的奇怪事情,闹不清什么原因。”专家也只是从地形地貌分析着解释:是地下水春季泛潮,特殊年代特别厉害而形成的地表存水。
如今盐池的风成了宝贵的自然资源,不少大企业争先开发办了几处风力发电厂,为祖国建设做贡献。盐池的草原经多年封闭管理,退耕还林还草,大搞植树造林,成立了哈巴湖自然保护区。全县由沙进人退,变成了沙退人进,生态环境得到了良性循环。人们再不为吃水发愁,县城南面花马池公园还建成了偌大的一座花马湖。几年后周围的树木成荫,人们坐在湖边,遥想过去怎不连连叫好!真可谓,花马腾飞越云端,梦入碧溪我发颠。 武斗垣(自治区审计厅原处长 高级审计师)